【鬼白/白鬼】甘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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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话剧透：一个没用的神明与悲剧命运少年在某个夏天的擦肩而过
依旧是两年前未完的旧文，从硬盘里翻出来，续上了结尾。
甘い雨
1
“有事吗？”
在林间小路上被人从背后叫住，男人回过头礼貌地问道。看到他的脸的时候，身穿粗布水干的村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男人生着一双清透的黑色眼眸和精致白皙的面庞，唇角微微上翘，似是天生的一副笑面；身上穿着宽松的雪白色华服，上面绣满了在深山中生活了半辈子的村民从未见过的繁复细致的花纹。若不是对方是个男人，他真的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遇上了山中什么勾人魂魄的精怪。
“请、请问，您是从城里来的大人吗？”
踌躇了一会儿，村民鼓起勇气，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只是个过路人罢了。”男人微笑着摇了摇头，又一次问道，“请问有什么事？”
“啊，那个啊……请问您又没有见到过一个孩子？”男人在膝盖处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面色有点阴沉……”
“孩子？是迷路了吗？那可不得了。”
“嘛，算是吧……”不知为何，村民答得有些犹豫。
“抱歉啊，我并没有见到。”男人依旧笑着，语气中微微带着歉意，村民变得局促起来，连忙摆了摆手。
“不不，没什么值得道歉的，如果您见到了，方便的话能不能把他带到山下那个村子？”
“我会的。”
“那，耽误您赶路了。”
村民僵硬地行了个礼，顺着另一条岔路寻了下去，男人站在原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灰黄的树林深处，不一会儿，脚步声便再也听不到了，寂静的山林中只能听见稀疏的鸟鸣。
男人叹了口气，转向身后快要干枯的灌木丛。
“出来吧，他已经走了。”
树丛晃了晃，露出一个漆黑的发髻，接着爬出一个瘦小的孩子。他的衣服被树枝刮破，身上和脸上都留下了数道血痕。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身，在摔倒之前男人走上前扶住了他的肩膀。
“谢谢。”
孩子的声音非常镇定，一如躲进树丛之前对他说的那句“请不要告诉别人我在这里”一样，听不出一丝逃难之人应有的慌张。就算活了这么多年，这样的孩子还是不多见的。男人饶有兴致地加深了笑容。
“喂，你是离家出走吗？”
孩子白了他一眼，继续拍着身上的土。
“脸长得挺好看，脑子却不够用呢。”
“喂喂，我刚刚可救了你啊……”
男人哭笑不得地抗议，孩子不答话，整了整衣衫和凌乱的头发，然后低头盯着自己的脚，男人这才注意到孩子的一只脚的木屐绳子断掉了。正在男人犹豫着要不要变出一双送给他的时候，孩子已经毫不犹豫地将两只木屐甩到一边。
“鞋子不要了吗？”
“只有一只更没办法赶路吧。”
“可是这样脚会更痛吧？”
脱口而出的同时也意识到这句话多么没有意义，这是个对苦痛早已麻木的孩子，刚才他抬起手的时候，从破破烂烂的衣袖里露出的胳膊上那些层层叠叠的新旧伤痕就是证明。
“你叫什么名字？”男人问。
“丁。”
孩子盯着被丢在路边的木屐看了一会儿，目光重新转向男人。
2
“那么丁君，你要到哪里去呢？”男人始终笑眯眯的。
“我要去高天原。”
“高天原？”男人惊讶地重复了一遍。
“我就要献祭给神明了。他们说，等我到了神明大人身边，一定会有想象不到的锦衣玉食，再也不用像他们一样为饥饿所苦。话说的这么好听，献祭的时候怎么一个主动请缨的都没有呢，明明过去有任何好事都不会想到我的。”
丁平静地说道。
“但是我觉着，像我这样的灵魂并不是住在天上的神明愿意收下的东西。”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所以你要从村子里逃出来吗？”男人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不是说了吗，我要去高天原。”丁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对这个成年男子的理解能力颇感无奈。
“我会被选为祭品，只是因为我是孤儿，又不是村子里的人，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罢了。就算真的存在天国那种东西，我也没有进入的资格。”
丁向干枯的灌木丛瞟了一眼。
“所以，就算我死了，这里也不会下雨。”
男人沉默，他很告诉这个孩子一个否定的答案，可从丁的眼睛中他看得出这个孩子其实根本不需要答案。他觉得自己已经猜出丁心中所想，而那并不是一个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心思。
“……你想去高天原直接向神明祈雨吗？”
“你认识去高天原的路吗？”男孩郑重地点了点头，问道。
“那地方离这里可够远的。”沉吟了片刻，男人勉强露出笑容。
“有多远？”丁认真地问。
“不清楚呢，至少要走上个三年五载吧。”高天原是这个国家的神明居住天上世界，一介凡人究极一生也不可能企及的地方。
“太长了，三天以后祭祀就要开始了。”丁眉头拧得更紧，“就是说，除了任凭那些白痴村民摆布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要不要和我一起走？”男人伸出手，想摸孩子的头，却被他退后一步躲开。那反应并不是出于讨厌而是下意识地对亲密举动的抗拒，男人识趣地放下手，语气放得更加轻缓。
“从这里往西，越过海洋，有另外一个国家，那里有翠绿的山川和澄澈的湖泊，对了，还你没有见过海吧——”
“我不要。”
丁拒绝得斩钉截铁。
“我对村长和祭司，还有那些相信着这种愚蠢祭典的村民们的死活没什么兴趣，只是一直不下雨的话，还会有其他孩子向我一样被送上祭坛吧，我只是讨厌什么都没做到就白白送命罢了。”
男孩沉静的瞳孔深处，某种黑色的情绪正在悄悄滋生，蔓延，翻滚。
望着那双眼，男人默默地点点头。为了什么而活，为了什么而死，人类总是愿意给自己的人生赋予意义。虽然那些意义本身，在见过太多执着的生和壮烈的死的他看来，大多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我要走了。”丁浅浅施了一礼，率先为这次的萍水相逢画上句点。
他向村子相反的方向走去，男人笑眯眯地目送他的背影。
作为吉祥的象征，在这个蛮荒时代现身已是不该，这个国家的子民还不曾知晓他的存在，而他也没有赐福给任何人的权利。
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以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3
“丁，等一下。”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他已叫出了孩子的名字。丁停下来转过身，投来疑惑的目光。
男人一边走过来，一边把手探进宽大的袖口摸索着，他在丁的面前蹲下，从袖子中拿出一个小小的白纸包。
“这个，要吃吗？”
丁警惕地抬头看了眼男人的脸，又用小心谨慎的眼神打量了一会儿放在手心的纸包，谨慎地伸出双手接过。唰啦唰啦地撕开包装纸，一颗颗乳白色的结晶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
“是‘糖’。”
“あめ？”【注：日语里“雨”和“糖”写法相同，但音调不同】
“很好吃哦，尝尝看。”
丁露出困惑的表情，犹豫地捏起一颗观察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舔了一下，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将糖整个吞进了进去。
“很好吃吧？”
“嗯。但是有点硬。”
“不能咬哦，要含在嘴里，像这样。”男人也拿起一颗放进嘴里。
“……和雨水的味道不一样。”
丁认认真真地品尝着嘴里的糖块这样评价道。男人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是那个‘あめ’哟。这是‘糖’，这种味道叫做‘甜’。可不是谁都能吃到的东西哟。”
“糖……”丁咂吧咂吧嘴巴，意犹未尽似的舔舔嘴唇。
“送给你了。”
又一次伸手揉揉丁的头，这一次他没有躲开。
这样就行了。并没有没什么特别的意义，但是至少能给这个孩子困苦的一生增添一点温暖的回忆。男人在心里为自己叹了口气，即便明知在做越距的事，他还是没办法违背自己“仁慈”的本性。
4
“那，再见啦。”
可是丁没有动，笔直地望着他。
“能问您一件事吗？”
“什么？”
“您，是神明吗？”
男人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为什么这么问？”
“直觉而已，您的容貌和衣着，而且……总觉着，这么好吃的东西不是人间能有的。”丁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糖重新包好。
“……是这样啊。”
事实上，这的确不是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这个国家的食物。不过听到孩子的回答，男人的心脏还是莫名地抽痛了一下。
“嘛，但是和住在高天原的那些家伙不太一样就是了。”男人回答得模棱两可。
“很遗憾，我不会下雨的法术。”
“猜到了，您看起来就是一副没用的样子。”丁叹了口气。
“……这样的回答可一点都不可爱呢。”男人苦笑，弯下腰抚上丁脏兮兮的脸颊，丁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他看到那双白皙的手掌升起淡淡的毫光，脸上火辣的疼痛渐渐淡去。
“这样就不是没用的神明了吧？”
丁摸了摸自己的脸，被树枝划破的地方已经痊愈如初。
“谢谢您，只是‘糖’的还礼可能要等到我死掉以后了。”
他平静地宣布自己选择的命运。
5
“……就这样，每到下雨的日子，我都会想起和那个奇妙的孩子的相遇。”
将视线从飘着细雨的窗外收回，白泽伸了个懒腰，继续缓慢地搅拌着药膳锅。
“你说的这个孩子，怎么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有种很熟悉的感觉……”桃太郎若有所思。
“谁知道呢，已经是几千几万年前的事啦，那孩子第几世轮回时曾与你擦肩而过也说不定呢。”
“是这样么……”虽然说不上来，但桃太郎总觉得哪里不对。白泽接过他递来的药钵，放在鼻下嗅了嗅，露出满意的笑容。
“干得不错嘛桃太郎君，把这些药粉分成三份，连同那一包药给阎魔大人送去就可以了。”
6
被轰隆的雷鸣惊动，鬼灯停笔，瞥了一眼窗外，地狱昏黄的天空此时如墨汁般浓重。
“要下雨了啊。”说话的是一旁的阎魔大王，鬼灯随便附和了一声，继续埋首公务，阎魔大王却倚着窗边，饶有兴致地陷入了回忆。
“鬼灯君，这样的天气，总让我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呐。你还记得吗，你一直问我有没有见过最废柴的神明，搞的人很伤脑筋呢……”
“不好意思，我已经不记得了。”
“你那时还说过——”
呯！
阎魔大人话被擦身而过的狼牙棒打断。
“几千年前的事怎样都无所谓，您要是再偷懒的话，我就要把您和这根棒子一起绑到房檐上，当做避雷针了。”
“……”
悻悻地回到座位上，阎魔大人极不情愿地翻开公文。他的身旁，要求上司努力工作的辅佐官在信封上工工整整地写完“药费”二字，擎着笔望向窗外，任思绪渐渐飘远。
纯白无暇的男子，行尸走肉般的自己，以及从未尝过的，唤作“甜”的味道。
啪嗒。
啪嗒。啪嗒。
雨下了起来。
7
丁抱着膝盖坐在窗前，遥望着夕阳缓缓沉入森林深处。
说是森林，但曾经翠绿欲滴的枝叶早已化作一片死寂的灰黄，被滚烫的夕阳映照着，似乎随时都可能燃烧起来。
——今天依然没有下雨。
这样想着，将手探出窗外，手掌感觉到的只有夜晚降临前，干涸的土地蒸腾出的热气。
“该吃饭了，丁。”
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丁愣了一下，身为孤儿的他一向是靠好心的村民施舍或是自己找些野果野菜勉强果腹，像这样被呼唤还是第一次。他回过头，看到送食物来的梳着可笑的美豆良的男人不自然的笑脸，便马上明白了会得到这样优待的理由。
——这大概是最后一餐了吧。
晚饭是由蔬菜和蘑菇煮成的汤，除了些许盐以外没加任何调味品，不过丁还是捧着缺了一角的碗咕嘟咕嘟地大口吃了起来。
“抱歉啊，这个大旱的年景就只有这样的东西了。”
送食物来的男人说道。
“等你到了神明大人身边，一定会幸福的……”
天色转暗，窗外隐隐透进嘈杂的人声，祭典前躁动的气氛开始在整个村落滋生蔓延。
“不要怨恨我们啊，丁，大家……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丁扭头望了望渐渐泛出星光的天宇，目光重新转向面前的男人。
“你们其实都明白吧，就算我死了也未必会下雨。”
男人的笑容僵硬了一瞬，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
“那、那个……祭司大人和村长都是这么说的……”
“如今这个时代只有这种方法能够稳定人心吧，我明白。”
一丝不苟地把空碗放回餐盘，蔬菜汤被喝了个一干二净，一片菜叶也没有留下。
但是没关系，没关系了。
雨是那种味道就好了。
あめ的味道。
他站起身。
“我们走吧。”
-全文完-
ps：
1、简单来说，就是祭祀前偷跑的丁偶然遇到了白泽，但白泽不能随便改变人的命运，又同情小家伙，所以给了他一个糖豆吃的故事。本想讲一个救赎与被救赎的故事，结果写成了这样，真是对不起。
2、玩了一个日语谐音梗，日语里“雨”和“糖”写法一样，音调不一样。
3、设定是鬼灯知道那人是白泽，但白泽不知道那孩子是鬼灯。以后说不定会把这个梗扩一扩写个中长篇，嘛，完全看心情【望天……】
4、阅读这么意识流的文章真是辛苦读者大人们了，万分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